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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頭終一夢,萬境歸空。

【羡澄羡-晴時雨】第一回 还阳

  时间线约在外七篇,忘羡不拆,原着羡和残魂羡是同一人的不同魂,原着羡仍称魏无羡,残魂羡下称魏婴。

  *前期双杰无差,後期车分两辆。

  *私设多,私设很多,私设超级多。

  *OOC,巨OOC,特OOC。

  *傻白还不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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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泉下,奈河边。

  魏婴蹲跪在河畔,嘴里衔着朵红花石蒜,肩上背着药篓,正凝神细看近处一株重瓣的紫花。

  这花介於雪青和魏紫色间,赤金花蕊藏在层层倒卵形的花瓣下,华而不贵,清香袭人,不蔓不枝的茎条柔中带韧,连轮生的圆叶都似按他的心意长成,使他一见便心生欢喜。

  然不待魏婴伸手去触,斜侧里却杀出一根拐杖朝他手腕刺去,魏婴猛地侧身,险险坐倒闪过这击,抬手讨饶道:“婆婆,我只是瞧瞧,没打算折。”

  “小子,婆婆老啦,一双招子还亮得很。”同样背着药篓的老妇眯起混浊发黄的眼,挥了挥拐杖道:“花随你爱折不折,婆婆熬汤要的那八味药,一味也不能少。”

  魏婴笑着应承,换个方位继续摘采草药,可篓还满不到一半,他便停下动作,百无聊赖地抬首望天。

  说是天,也不真是天,黄泉深处哪能见着天?虚空中点点星火,皆是燃着苍炎的白烛,也不知烧了多少年月,却无半点烛泪,伴着刮骨的阴风,更显得鬼气森森。

  ——哦,虽然他现在也是只鬼,正确来说,是条魂。

  天有九重,地亦九重,万象森罗,轮转死生。逝者先散七魄,再离三魂,一魂归天路,一魂赴地府,一魂徘徊於牌位和墓地间,直至投胎转世才重聚。

  他长在云梦,死後亦归云梦城隍管辖,城隍初审後便是各殿阎罗,伤人肢体、忤逆尊长、背信弃义,离散他人至亲……罪名一条跟着一条,刑罚一样接着一样,沸油满釜,犬噬狼啖,魏婴大小地狱都游过几轮,却迟迟没等来转轮王宣他投生,想来是那条留在阳世的魂出了错。

  城隍辖下诸司迟迟搜不出他的魂,魏婴也不以为意,他当年修鬼道使得心性有损,又遭万鬼反噬而亡,如今散了七魄只馀一魂,却比昔日清醒几分。

  想来夷陵老祖一朝身死,各大世家惧他夺舍复仇,必定用上不少法子镇住乱葬岗,他既无坟也无牌位,那条魂跟着魄散去也不无可能,若想安稳转世,只能等魂自行归位。

  见他终日枕稳衾温,过得比鬼差还要舒坦,云梦城隍索性封他当了游巡,让阴阳司替他在幽都里安排些差事,今日魏婴得令助孟婆采集草药,这才有了开头那幕。

  忘川河水素有迷魂之效,要重入轮回,必得饮下一碗能忘却前尘的八味汤,可魏婴想,有些事,是他不愿忘,也不能忘的。

  魂魄魂魄,魂乃精气神,七魄住七情,失却喜怒,没了忧惧,不知爱憎欲,前生往事如同隔了层纱,忆得起却不分明,连师姐给他和江澄熬的那瓮莲藕排骨汤的滋味,他都要记不清了。

  想到师姐和江澄,魏婴低头摸了摸悬在腰间的配剑,这把地府发配的剑比不得随便,但握着它,魏婴彷佛又是十七八岁的自己,江湖年少,意气风发。

  但当年的他年轻气盛,即便记得剑诀的每一字,记得剑招的每一式,却连剑也不愿佩。 

  失却金丹是其一,修了鬼道是其二,仙剑一旦不注入灵力操纵,在修道者掌中就与寻常铁器毫无分别,剑舞得再快,能以一挡百地胜过他唤来的走尸?过去他仗着天资不曾刻苦,剖出金丹後又怕被人看穿,便连握紧随便的力气也失了。

  他行得猖狂,说得洒脱,说要做那个先例,弃了承诺过要照顾扶持的人,一步错,步步错,是非无审之於已,毁誉拒听之於人,得失亦不安於数,再来怨若当初不曾选择这条路,又能怎麽样呢?

  ——也不知,那颗离了他灵脉的金丹在他死後是否还在那人体内运转。

  ……亦不知,那个口口声声说不给他收尸的人,有没有再寻过他一次。

  掐了两把草药掷进篓中,魏婴拍去身上的草叶尘土,快步走到那株重瓣的紫花前,指尖方蹭上娇嫩的花瓣,又被奈何桥那端传来的喊声阻了动作。

  “——婴!魏婴!魏无羡!都听见了就别装傻充愣,就喊你呢!” 

  “小魏婴呐,姐姐们可给你带好消息来啦,还不快过来?”

  魏婴收回手,几个起落跃至奈何桥头,朝两名白袍皂靴的女子一揖,道:“两位姐姐,可是云梦有了我那一魂的消息?”

  这两名鬼差正是云梦城隍辖下廿四司中的司官,从右侧看,察过司是名颊边生痣、风姿绰约的美人,可她左边身子却是白花花的骸骨,空荡的眼眶里还簪了朵花,头上生着一对毛茸茸兽耳的则为改原司,前者手持卷簿冷哼一声,後者则正了正自己的小纱帽,语气轻快地道:“是呀是呀,小魏婴呐,你久居幽都定不省得,阳世可是出了大——事啦!”

  魏婴笑道:“敢问两位姐姐,是出了何等大事?”

  改原司俏皮地眨眨眼,“这事啊,可说是阳间仙门百家的头等大事,别说云梦,连兰陵和姑苏那头也传得沸沸扬扬呢!夷陵老祖,你被献舍返生啦!”

  魏婴一怔,登时便反应过来,神色转瞬间变了数次,才道:“是我那丢失的一魂?”

  “嗳,正是正是!城隍爷喊你早日回府,说是能从阎君那商借业镜让你一观。”改原司嘻嘻笑道:“小魏婴呐,复生的魂不受鬼差牵引,这事咱们管不了,我瞧你可要在咱们这阴曹地府多干上三五百年的活啦!”

  魏婴摊手道:“明明是同一人的魂,他在阳间逍遥度日,我却只能困守幽都,岂有此理?”

  “不见得,”察过司抚了抚卷簿,“你可知何谓日夜游神?”

  “我听闻日夜游神乃是日夜轮值,监督阳间善恶的凶神……”魏婴颇有几分哭笑不得地道:“既被看作十恶不赦的厉鬼邪神,姐姐是让我藉机重返阳世?可世上已有魏无羡,又怎麽容得下一个魏婴?”

  察过司勾了勾眼眶里的花,反问:“你又岂知容不下?”

  “行啦行啦,人是人,神是神,就算你顶着这张脸,也不是人人都能见着神又认的得夷陵老祖麽。”改原司打着圆场,“小魏婴呐,我记得你五七时连望乡台都没登,这种能远眺家乡的机会可不是年年有,莫非你在阳界全无想相见的至亲好友?”

  魏婴苦笑道:“不是没有,可就算他见不着我,我也不知该拿什麽脸去见他。”

  他不敢见,那另一个魏无羡呢?他复生了多久?引起了多大风波?

  有没有……有没有见过江澄?

  思及此处,魏婴整条魂都不安地躁动起来,拜别两位司官和孟婆,他便匆匆往云梦城隍府赶去。

  蓄有一把美髯的云梦城隍见魏婴来到,欲言又止地打量了他半炷香时间,连抚须时接连扯断数根都没知觉,长吁短叹好一会才屏退左右,唤他上前。

  城隍从袖中取出一面手掌大小的琉璃镜,道此物与业镜相仿,然并非单纯照现善业恶业,而是能显人生平,即便是分离的两魂,魏婴也能藉此镜观看魏无羡复生至今历过的事,又再三叮嘱他见了什麽都别放在心上。  

  魏婴早已神思恍惚,谢过城隍,等不及再回幽都,他便在城隍殿里找了个无魂经过的角落,捧着琉璃镜观看起来。

  这琉璃镜像悬在魏无羡头上三尺的一只眼睛,魏无羡见着的事物他也能见着,不过看得更远更广,魏婴看着魏无羡灭了莫家三口,毁去献舍阵的残痕,暗自寻思指点少年献舍的会是何人,回神便见魏无羡已把一名兰陵金氏的小公子用阴魂压在地上。

  『他舅舅是我,你还有什麽遗言吗?』

  隔着琉璃镜传来的音声并不真切,魏婴下意识地把琉璃镜挪得更近,紧盯着映入镜中的紫衣青年。

  可魏无羡却飞身退後,接着又冒出来个披麻戴孝的蓝二公子,还封了金凌的嘴,不待魏婴多看几眼,江澄已择了不同方位下山,他只能吐出一口并不存在的浊气,继续按着魏无羡的经历看下去。

  他眼见江澄唇畔扯出扭曲笑容说“好啊总算回来了”,目睹对方逮住魏无羡後布满阴霾的脸一点一点变得鲜亮,听着那人说要带魏无羡回他作梦都想回的莲花坞,他想,他忍不住想,说不定江澄并没有那麽恨他。  

  但魏无羡不这麽想。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见魏无羡在祠堂里当着江枫眠夫妇的灵位朝江澄甩出符籙,听温宁吐露当年剖丹的真相,看江澄被金光瑶趁心神大乱时刺中胸口,又被蓝忘机一掌震得伤口崩裂,最後当着众人面前哭得涕泪纵横。

  他只是一缕残魂,渗不出血也流不出泪,掌管情和欲的那魂成了魏无羡,却依然觉得空荡无物的胸口酸胀难忍。

  江澄应当恨他,而他凭什麽不告诉他?又怎麽……能伤他?

  『你说过,将来我做家主,你做我的下属,一辈子扶持我,永远不会背叛云梦江氏……』

  魏婴张了张口,未持镜的左手紧握成拳砸向地砖,又狠狠揉了一把脸,直到江澄扬手扔出陈情,便猛然将琉璃镜转向揣进怀中,起身走往正殿。

  云梦城隍见魏婴去而复返,便将他的来意猜了个七八成,叹道:“尘世樊笼,不过一梦,这魏无羡所行之事,实乃与汝无甚干系。”

  魏婴道:“小子愚钝,幸得城隍教化,今故人有难,岂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本官知江宗主是汝至亲好友,”城隍收回琉璃镜,又从袖中掏出一块刻有魏婴名姓的符牌把玩,问道:“此人早在几月前便返还云梦,镜中之事,汝为何不尽数观完?汝即便复归阳世,人鬼殊途,又有何益?”

  “我知他见不着我,恐怕也不愿见我,可……”魏婴深深一揖,决绝道:“我魏婴,生做不成云梦江氏的人,死也得是云梦江氏的鬼。”

  城隍闻言,大叹数声荒唐,才道:“罢罢罢,念汝一片痴心,本官便送你一程。”

  语毕,城隍将符牌递给魏婴,命他暗中辅佐江宗主时也别忘巡游的职责,便带他到城隍殿中的一口井前,道此井连通阴阳,待他收拾好行囊,只消半刻便能返还阳间。

  谁料城隍话音方落,魏婴便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气得城隍七窍生烟,又失手捋断了几根胡子。  

  魏婴感觉自己在无止境地下坠。

  黄泉在地底深处,他分明是向上攀升,却觉魂体越来越重,似是随他重回人世,什麽六欲七情八苦都全都沾回了身上,使得魏婴头痛欲裂,从井里出来时眼前全是重影,四肢并用地爬到暗处後他便晕了过去。

  待他醒转,才发觉云梦城隍当真是送佛送到西,这口连通阴阳的井不单单在云梦境内,还直接将他送进莲花坞里。

  翻新後雕梁画栋的莲花坞他已在魏无羡的经历里见过,而今也未生出多少感慨之情,观察完周遭建物,魏婴便脚尖轻点,随风而起,往家主居处飘去。

  虽说日夜游神有个神字,可他在城隍辖下担任游巡的时间说长不短,说短不短,只能算是刚入门的鬼修,不至於日光一照便灰飞烟灭,然终究是条连实体都聚不了的魂,魏无羡的经历没瞧到最後,也不知江澄还在不在校场上抽人。

  魏婴穿墙而过,跃到上梁坐稳,又不放心地探了探自己的口鼻,这才开始环顾房内的摆设。

  与那天价的四百多张缚仙网相较,小江宗主的居处外表华丽,里头却只有几样简单的家什,简直能用朴素来形容,除去一张榻和堆着零散杂物的案桌,香炉里积着灰,几个角落也落满尘,处处显示出主人的不上心和疏於打理。

  魏婴朝那堆杂物看了看,注意到其中有串银铃,上刻江氏家纹,足足串了一十九个之多,不禁为之咋舌,这串铃摇起来何止定神清明,简直是要震魂穿脑,也不知江澄为何将这物事备在房里。 

  忽闻一道足音由远而近,魏婴抬手摸了摸系在颈间的符牌,心道他可万万不能在江澄面前现形,这回要是被紫电抽中,残馀的一魂能不能保住先不提,那个魏无羡做的事,十有八九都要被算到他魏婴头上。

  又是一道脚步响起,远比前一道来得慌乱,离房门还有稍远的距离便停住了步伐,喊道:“宗主!”

  “又有何事?”

  江澄毫无暖意的嗓音中尽是不耐,不知是客卿还是门生的男音低声回话:“宗……宗主,据报今日有人在莲花湖畔,见到夷陵老祖和含光君在游湖。”

  魏婴眉头一蹙。

  说实话,即便将魏无羡的经历瞧了七八成,他至今也没想明那条魂是怎麽和蓝忘机牵扯在一起的,思来想去,只能归到莫玄羽献舍时的七魄没散乾净,身子本就容易对男子动情,加上那魂属地,贪色嗜欲,蓝忘机出手相助之下便被勾了去。

  论品貌,当年他在世家公子中排名第四,不知惹得多少仙子芳心暗许,若他是断袖,又何必找个刻板到不近人情的对象给自己添堵?

  若他真是断袖,找的对象首先不能比他俊,再者身量也不许比他长,会信他荒诞不经的胡话,要知根知底,修为不弱,酒量要足,好恶也得相仿,喜欢枇杷也喜欢莲藕排骨汤再好不过,最後若是有双杏眼……

  ——打住,这不明摆着就那谁吗。

  收回发散到有些危险的思绪,魏婴只听门外江澄冷声道:“此等外人之事,今後不必告知於我。”

  语调中全无高低起伏,但面色肯定不怎麽好看。

  “是……是!属下明白了!”

  这客卿来得快去得更快,分不清是被江宗主的脸色吓着了还是另有要务,简直像有什麽豺狼虎豹在身後紧追不放。

  直到听不见远去的足音,江澄才缓缓推门入室。

  适逢仲夏,白日里积累的暑气被晚风吹散,随江澄推门的动作将几分凉意带入屋中。

  日渐西沉,霞光满天,江澄除下外袍在桌前坐下,背朝窗,面向门,橘红的暖光将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金光,大半个身子却还落在暗处,从魏婴的角度看去,似是整个人都浸在暮色中,连眼里仅存的光都将烬灭。

  魏婴悄悄打量着下方的江澄,只觉多年不见,对方眉间的郁结之色又深了几分,身形比他在魏无羡经历中见到的更加消瘦,想他师弟终日在兰陵和云梦间来回奔波,还要抽出时间关照金凌,人前还能强撑着,人後那股浓得化不开的疲态便汹涌地从骨子里透出来。

  江澄靠着椅背闭目歇息,以右手按压头部几个用於放松的穴位,揉完後便习以为常地朝怀中探去,蓦地动作一滞,浑身似一根绷紧的弦,手背青筋接连爆起,猛地伸手抓向那串银铃。

  魏婴不禁发出一声长叹。

  他早便知道,若无人时常养护,日夜摩娑,陈情怎可能还维持着那般漆黑通亮的笛身?

  他不过略微分神,一道炽热的紫色电流便挟着惊人的力道朝他袭来,彷佛不将他开肠破肚绝不罢休,然这一鞭攻势虽猛,却意在威吓,未将退路尽数封死,魏婴心念一转,暗道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垂着脸,轻飘飘落了地。

  “我道是谁,不过一个籍籍无名的鬼修,胆敢入我莲花坞来,想来是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江澄薄唇轻抿,话中透着森森冷意,正欲抬手再发一鞭,却又生生收住了攻势,步履踉跄地往後退了好几步才堪堪停住。

  紫电重新化为银色指环,江澄面上全无血色,浑身都在颤抖,他欲言又止,喉间只能发出短促的音节,却模糊到自己都听不清:“你……”

  眼前的鬼修低声笑了笑,接着便扬起头来,衣着虽有不同,俊逸却苍白的面貌却是他熟悉的,周身也无修习鬼道而缠绕的阴郁之气,语气中带着同样清朗的笑意,道:“我说江澄,你这不听人说话的习惯这些年怎麽越来越差啦?难不成受谁欺负了?和师兄说说怎麽回事?”

  见他不答,那人顿了顿,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气,又换上没几分正经的口吻,道:“不是我要说你,可你把我的陈情这麽随随便便地送予他人,就没想过半点我会回来的可能性麽?”

  眼前景色倾刻间变得迷蒙,他强行止住眨眼的冲动,犹豫着向前踏出一步,颤声道:

  “……魏婴?”


注一:三魂七魄此处采道家说法,为胎光、奭灵,幽精。

注二:“是非审之於己”出自湖南长沙岳麓书院,楹联全文为:“是非审之於己,毁誉听之於人,得失安之於数,涉岳麓峰头,朗月清风,太极悠然可会;君亲恩何以酬,民物命何以立,圣贤道何以传,登赫曦台上,衡云湘水,斯文定有攸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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