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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頭終一夢,萬境歸空。

【羡澄羡-晴時雨】第二回 寤怀(上)

  见江澄眼眶微红,魏婴面上挂着笑,心中却是叫苦不迭。  

  他若只想远远见江澄一面,在暗中帮衬江家,那便不该进到对方房里,要真不凑巧见了人,该说什麽怎麽做,也设想过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想到他师弟会是这个反应。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生前看不得人流泪,姑娘家落泪还能连哄带逗的让人笑,男人的眼泪则令他手脚无处安放,想劝慰也想不出言词。

  可这人不是别人,是他师弟,是他情同手足却阔别半生的至交,没人惯着宠着,还要端着骄矜自满的模样,有什麽苦痛只会憋憋扭扭藏在心底,连话也不肯好好说。

  能让江澄失态至此,必定是愤极恼极,没人能比他更明白了。

  魏婴下意识地跟着踏前半步,伸出的手不知是想扣住眼前人的肩,抑或拭去他眼眶里的泪。

  “江澄,我……”

  不待魏婴把话说全,江澄已敛去脸上多馀情绪,再次化作鞭形的紫电灵光大盛,薄唇讽刺地一勾,冷声道:“好啊,你还敢回莲花坞?”

  “不是,我——”

  江澄一鞭扫出,紫电霎时转为炽热的白光,显然是动了杀心,骂道:“生前修鬼道便罢了,连死後也不消停,你当真是不知悔改!”

  紫电挟怒涛之势袭出,激起阵阵烟尘,惊雷声声震耳,魏婴既不得还手,又不能被抽中,左支右拙,被逼得连连後退,急道:“江澄!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听我解释!”

  “我不听!”

  这话一字一顿,彷佛从牙缝里生生迸出来的,为躲避紫电,魏婴一会把半个身子陷入墙中,一会又从柱里探出头,见室内似被风暴肆虐,炉仰凳翻,床垮梁毁,再下去江澄都要把自己给埋了,只得从遮蔽物後现出身来,向前几个纵跃引江澄去抽桌上那串银铃。

  铃声效力极强,一如魏婴所想,见从盛怒中回神的江澄猛地停下动作,魏婴才哭笑不得地道:“醒了?这回能好好听我说话了?”

  屋外已被夜色笼罩,莲花坞各处皆燃起灯火,江澄右手掩耳,左手仍牢牢攥着滋滋作响的紫电,警惕地望向他,魏婴浮坐在被劈成两半的案桌上,抬手掐了个诀,在掌心腾起一团青白色的火焰,这才解下颈间木牌,将刻字的那面转向江澄,道:“『夜监司阳界云梦等处,辨诸善驱妖邪,幽都游巡魏婴』,你不信我,也该信这块符牌。”

  他系回木牌,续道:“鬼差不也是鬼麽,成了鬼还想继续修练,那只能是鬼修了,我都成了城隍麾下的鬼差,还用得着修什麽鬼道?紫电若抽中了我这半缕残魂,可就是实实在在的神魂俱灭,别说黄泉碧落,你打着灯都找不着。”

  魏婴天生笑相,唇角总懒洋洋地翘着,哪怕他情真意挚,别人听起来也像假话,江澄握着紫电的手微微抽动,紧抿着唇向他走去,低声念了句什麽,长鞭登时化作指环套上魏婴右手食指,紫光接连闪动,一瞬後又落回江澄掌心。

  魏婴一愣,紫电原为虞夫人的本命灵器,先是认了江枫眠为主,传到江澄手上後又认了金凌,如此代代相传,倒有几分成了江氏家传法宝的迹象。

  紫电作为仙级灵器,使用上无人修或鬼修的限制,可即便是生前未叛逃江家时,他也从没想过江澄会让紫电认他为主。

  魏婴摩娑着方才接触到指环的那一小片肌肤,朝江澄咧嘴一笑。

  可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原因无他,在确定认主後的紫电不会对魏婴神魂造成损伤後,江澄一口气不带喘地拿紫电抽了魏婴数十下,紧接着又将紫电化为电索,将他连拖带曳的带到莲花坞深处,飞起一脚把魏婴踹进祠堂里,锁上门扭头就走,全程连个正眼也没有。

  魏婴晕乎乎地在地上滚了几圈,下意识地呸了两口,紫电虽不伤主,但这一遍又一遍的击打,也在他魂体外侧细细包缠了多道电流,一时半刻不会消散,虽不至万蚁噬心那般酸胀难忍,带来的麻痒可是半点不减。

  他换了个姿势仰躺在地上,心道一别十三载,江澄这一言不合就抽人罚跪祠堂的行止颇有当年虞夫人的风采,也不知将来哪家仙子能受的住。

  思及此处,魏婴挣扎着翻身坐起,紫电感知到他没有脱逃的意图,便也松开些许,好让他将双手从电索里抽出来。

  如今他不过一缕残魂,见着眼前和旧时并无分别的江氏列祖列宗牌位,不免生出几分唏嘘之感,魏婴膝行到江枫眠和虞紫鸢的灵位前,先是恭敬地拜了三拜,又磕了几个响头,才双手合十,心道:“江叔叔,虞夫人,还是我魏婴,这一回,我总算是回家啦。”

  从前他不敬神不信佛,若袅袅轻烟真能上达天厅,为何行善者却终得恶果?谁管前世因果累世业报,寄托什麽飘渺虚妄的来生,人活一世只求自在逍遥,能快活几日是几日,现下他却不得不信,不能不信。

  他想向江枫眠和虞紫鸢道声抱歉,又不知该从何开口。

  他没能看顾好江澄,还让对方失了金丹,他修鬼道是迫不得已,叛离江家是一场戏,他想少了他这个邪魔外道,云梦江氏便能在仙门世家里站稳脚跟,江澄即便不保他,弃了他,也能好好的,而乱葬岗那场围剿,他死了大快人心,江澄还能得个大义灭亲的美名。

  可这些话,这些事,终究是他以为的。

  这厢他还在默默祝祷,祠堂外却忽然来了数人,只听一人道:“咦,这门怎麽关了?谁关的门?”

  另一人道:“还能是谁?除去宗主和洒扫的家仆,还有谁会来宗祠?既然宗主让我们来祠堂前守着,多半就是宗主了。”

  “诶,我听下人说,宗主今日把宗主府给拆了?”

  “谁传的?不过拆了间房,要是被宗主逮到你们乱嚼舌根,就跑校场去吧。”

  这几人站的位置离宗祠有段距离,寥寥数语中信息不少,应是与江澄熟稔的江家门生,魏婴心中一动,索性将耳凑在门板上,心道你们宗主不在此处,舌根大可多嚼几嚼。

  “怎麽好端端又拆房了?最近金小宗主挺好的,云梦境内也没什麽鬼道妖邪……”

  “还能为什麽,魏无羡呗。”

  忽然被指名的魏婴一怔,堂外也陷入了一片死寂,良久,才听一人悄声道:“可宗主不都……疯魔了十三年麽,那夷陵老祖不是也回来了?”

  另个较沉稳的嗓音唏嘘道:“回来是回来,但给含光君给带回姑苏了。”

  “一代魔道祖师,竟成了断袖。”此人语带嫌弃,“断的还是含光君的袖。”

  “他和含光君今日还在莲花湖游湖呢,是不是碰巧给宗主遇上了,才……”

  几人又是一阵静默,一人转移话题道:“魏无羡回来了,那宗主关在水牢里的那些魔道修士该怎麽着?”

  “怎麽着?以前怎麽着就怎麽着。”

  声音稚嫩的一人小声发着牢骚:“那些修士都没辟谷,还要我们每日去送吃食,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藉机向人施邪术,宗主不怕我怕呀。”

  “去去去,云梦江氏没你这麽没胆识的人。”

  “哟,你又多有胆识?是打过走尸还是抓过水鬼啦?平平都是云梦子弟,你凭什麽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你当自己是魏ーー宗主!”

  江澄神色漠然,挥手命身後提灯的家仆替下那群强作镇定的门生,孤身进了祠堂。他步伐平稳地拾级而上,一进门便招回紫电,替那条飕地蹿回牌位前跪得不怎麽样的魂松了绑,随後一如既往地燃香敬礼,上香跪拜,好似眼里没映出那条魂过。

  魏婴见周身电流逐渐散尽,便凑至江澄跪着的蒲团前,语带犹疑道:“你……没什麽话想同我说?”

  他离江澄不过半臂之遥,如同过往的无数年月,一抬手,就能搭上江澄的肩。

  江澄目视前方,冷冷道:“我同你没什麽好说的。”

  魏婴又挨近了些,道:“你方才还没回我话呢,谁又惹我们江宗主不开心啦?莫非是那个魏无羡?”

  江澄垂在膝上的手一颤,侧过头狠狠剜了他一眼。

  “江澄?阿澄?好阿澄?澄澄?晚吟妹妹?”魏婴一通乱叫,又道:“怎麽回事?你可千万别学蓝湛那个小古板成天苦大愁深的。”

  “我学他?”江澄语气森冷:“说他古板?你不就喜欢他那样的?”

  “瞧你这话,云梦江氏家大业大,什麽时候也干起卖醋的行当啦?”魏婴笑道∶“我话说在前头,魂各有志,就算曾是同一人,你也千万别把我和那个魏无羡想在一起,我对蓝二公子可没有那种心思。”

  江澄轻哼一声,道:“那你又存着什麽心思?”

  魏婴摸了摸鼻子,面上难得显出几分窘迫:“夷陵老祖有一个便够了,如今我返还阳世,你是家主,我还做你的下属,好不好?”

  “你当我莲花坞是你想来就来,想走便走?”江澄嘲道:“真难为你死了还念着这件事,我是不是还该赞你一句了不起?”

  时隔多年又听见江澄骂他损他,魏婴不但没生气,心底还生出一丝隐密的欢喜,他晪着脸道:“我是想明白了,生做不成云梦江氏的人,死也得是云梦江氏的鬼,你想打我骂我也好,不信我也没关系,只要让我留在云梦,要我做什麽都成。”

  江澄道:“慢着,你把那句话再说一遍。”

  魏婴一楞,重复道:“要我做什麽都成?”

  “前面几句。”

  “生做不成云梦江氏的人,死也得是云梦江氏的鬼?”

  江澄扬了扬眉,嗤笑道:“你既不是云梦江氏的人,也没入我江氏宗谱,死後怎麽做得得云梦江氏的鬼?”  

  魏婴略一沉吟,确实是这个理,即便江枫眠将他视如己出,但按江氏宗族的规定,抱养外姓孩童时孩童不能超过三岁,养子不得入宗谱,他生前确实不能算是云梦江氏的人。

  思来想去,要在宗谱上留下名姓,唯有一个办法。

  魏婴叹了口气,道:“想我生前也是天纵英才、英俊潇洒、风流不羁,在世家公子里排名第四的人中龙凤……”

  江澄眉头微蹙,一句“魏婴你闭嘴吧”将要脱口,就看那人捂着胸状似捧心,实则气定神闲地朝他抛了个媚眼。

  “我就委屈点,让金凌喊我一声舅妈吧。”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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